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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舜卿:从揭阳走出去的潮剧“戏布袋”
发布时间: 2025-06-17 来源: 揭阳日报 作者: □记者 刘春玉

●“行走绿廊,感受水城文化”系列报道(234)


林舜卿出生地位置图。阿 龙 制图

林舜卿(1937~2025)。

1960年电影《告亲夫》中的文淑贞(林舜卿饰)。阿 龙 截图

潮剧《活捉孙富》中林舜卿饰演杜十娘(左)。

潮剧《金花女》中林舜卿饰金章婆(右)。阿 龙 截图


1988年广东潮剧团访问泰国留影,左起:马婵如、蔡莉、朱楚珍、林舜卿。

林舜卿和“小梅花”演员方沐蓉(左一)、谢紫榆(右二)、柯彩煌(右一)。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资料相片

林济雄(左)指着中山路黄厝巷林厝围西南边一间房子说,姑妈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。阿 龙 摄



  林舜卿(1937~2025),广东潮剧院退休干部、知名潮剧艺术家、国家二级演员,曾在《金花女》中饰金章婆、《谢瑶环》中饰武则天、《告亲夫》中饰文淑贞、《张春郎削发》中饰皇后和张春郎。获广东省会演优秀表演奖、第二届广东省艺术节三等奖、第四届广东省艺术节二等奖。曾受到周恩来总理和聂荣臻、贺龙二位元帅接见。


  2025年芒种时节,“行走绿廊,感受水城文化”采访组前往榕城区中山街道林舜卿出生地,寻访深深烙印在观众心目中美丽的“文淑贞小姐”,并采访其亲友,了解这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质朴真实的人生故事,她对潮剧艺术的深情奉献,对潮汕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。


  入班仅一月,顺利当主角


  2025年5月14日,林舜卿在汕头家中逝世。


  林济雄是林舜卿弟弟的儿子,林舜卿自己生育有一子一女,但林济雄从小就被林舜卿收为义子,因此,跟家里的堂兄弟姐妹称林舜卿为大姑不同,林济雄一直叫她为姑妈。林济雄作为义子,全程参与了姑妈的丧事料理,刚从汕头回来,就接受了我们的采访。


  林济雄带我们走进城隍路雷神庙前的小巷黄厝巷,拐进巷中间的林厝围,来到林厝围西南边的一个小房子,指着已经长满青苔的小门说,我姑妈从小就生活在这间房子里。


  据林济雄介绍,民国时期,他的爷爷奶奶在学宫照壁外的大街前卖包子,生育有四女三男,林舜卿是家里的长女,从小帮着父母做生意。


  林舜卿自幼便对潮剧舞台十分向往,常跟着母亲“挨棚脚”,到戏园看“戏尾”。到戏园看“戏尾”是20世纪40年代左右潮汕地区独有的看戏习惯。彼时剧团都是通宵演戏的,凌晨4点过后,戏园便卖“戏尾”票,票价一般是低廉的两三分钱,让买不起全场票的观众进场看戏,过过戏瘾,一般可以看大约一个钟头的戏。林舜卿跟母亲看“戏尾”的经历,使她在潜移默化中就迷上了潮剧,渴望成为一名潮剧演员。


  1952年,她如愿以偿,脱颖而出,考入当时“六大班”之一的玉梨潮剧团,并得到潮剧名教戏先生林和忍开蒙。初入剧团的她一板一眼地跟着先生学习潮剧的12个基本动作,勤奋学习唱念。天资聪慧的她,经过一月训练后,竟登台担纲主演了由剧作家魏启光移植自越剧的《彩虹万里》(原名《杨娥传》)里的主角杨娥。这是她演艺生涯的第一个角色。剧中杨娥是第一主角,行当为青衣跨刀马旦,文武兼备,戏份又重,入班仅一月的她便能顺利完成演出是相当不简单的。甫一登台,她便得到剧团领导高度肯定。那一年林舜卿16岁。


  在玉梨潮剧团期间,教导她的还有陈友福先生、魏启光老师和陈木龙师傅等。陈友福先生跟林和忍先生一样,是全能型的教戏先生,能够全方位地给予她指导。魏启光是剧团专门聘请的文化教员,主要教她识字和文化知识。彼时“六大班”各有特色,戏谚“怡梨好唱功,玉梨好武功”正是称赞玉梨潮剧团以武戏出名的特色。而陈木龙师傅便是玉梨潮剧团武戏的一大支柱,他武功出众,尤以毯子功名冠潮剧剧坛。自然而然,便是由他来训练林舜卿的武行基本功。


  林舜卿在玉梨潮剧团担纲主演的戏很多,有《西厢记》中的崔莺莺、《火焰山》中的铁扇公主、《白蛇传》中的白素贞、《波月洞》中的百花公主、《棒打薄情郎》中的金玉奴、《墙头马上》中的李倩君和《假凤虚凰》中的程雪雁等。


  玉梨潮剧团的经历是林舜卿打下扎实基本功和崭露头角的阶段。名师的指导、刻苦的训练和丰富的演出实践是她日后艺术生涯最夯实的基础。


  饰演文淑贞,享誉海内外


  资料记载,1956年玉梨潮剧团改为国营剧团,1958年并入广东潮剧院,属剧院四团。1959年,林舜卿调至广东潮剧院二团,1960年5月,经剧团领导参议,林舜卿被调至刚成立的广东潮剧院青年实验潮剧团。同年10月,香港新联影业公司、珠江电影制片厂筹拍潮剧电影《告亲夫》,林舜卿在影片中饰演女主角文淑贞。影片上映,享誉海内外,那年她25岁。


  在广大的潮剧观众中,说起林舜卿,大家都会立马想起文淑贞。潮剧电影《告亲夫》中的文淑贞是林舜卿的代表作,她所塑造的文淑贞小姐形象深入人心,被广大观众所喜爱。


  为了演好文淑贞这个角色,林舜卿全身心投入到剧本的研读与角色的揣摩中。她深入挖掘文淑贞在剧中复杂的情感脉络,无论是被丈夫背叛后的痛苦、失望,还是对正义的执着追求,林舜卿都试图从每一个眼神、每一个动作、每一句唱词中精准诠释。她反复打磨细节,与导演、其他演员不断交流探讨,力求将角色塑造得更加丰满立体。


  林舜卿曾讲,当时我国物资匮乏,生活水平较低,但每个人都精神饱满,充满激情和干劲,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一边拍影片,一边劳动,大家同心协力,仅仅半个月的时间,便完成影片的所有拍摄工作。


  在剧中,林舜卿饰演的文淑贞气度从容,不沾世俗,她敢爱敢恨,爱得坦荡深沉,恨得有理有据,拥有丰富的感情。闺阁劝夫这段戏体现文淑贞出身大家闺秀的温良贤淑,她耐心规劝丈夫不要拈花惹草,要铭记公爹教语,要多读书,体现她的贤惠。书房救人时,一句响亮的“姐姐”,将一位深明大义的名门闺秀形象带至观众眼前,体现文淑贞小姐的心胸宽广、包容善良。义告亲夫体现文淑贞的正直仗义,她认为丈夫是一个祸根,会到处害人,是无法挽救的,坚持要公爹秉公执法。


  林舜卿细腻入微的表演,将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、酸甜苦辣展现得淋漓尽致,让观众感同身受。她的唱腔婉转悠扬,韵味十足,轻如悬丝一发,沉似幽潭深谷,收放自如,不露痕迹,充满独特的艺术魅力。她的声音很质朴,并不追求技巧,而是追求实实在在表露人物情感,以情动人,以声托情。她的身段及动作,讲究一个“美”字,那如诗似画像雕像一样的“姜芽指”,充满戏曲美学的魅力。


  电影版《告亲夫》林舜卿一唱封神,影片和唱片一经推出,便在海内外引起巨大轰动,收获无数赞誉,特别是在东南亚一带取得轰动效应,一些汉剧社团还因此改成潮剧团体。林舜卿塑造的文淑贞形象随银幕而深入人心,无数潮剧爱好者更是直接称呼她为“文小姐”。文淑贞是她艺术生涯中塑造的经典舞台形象之一,她也凭借这一角色,从众多青年演员中脱颖而出,迅速成为潮剧界极具影响力的明星。她的名字和精彩表演,随着《告亲夫》的广泛传播,走进千家万户,在海内外潮剧爱好者中传为美谈。


  重要台柱子,潮剧“戏布袋”


  这个时期的林舜卿妙龄芳华,年富力强,担纲主演了青年潮剧团多部主力剧目,是剧团的重要台柱,成功在舞台上塑造了一大批鲜明的艺术形象。


  她也常因入戏快、能胜任不同行当的角色而紧急救场为人所称道。这些令人惊叹的事迹在她的艺术生涯中时有发生。1962年,团里安排她出演2个月后要参加旦戏观摩《藏书》里的黄五娘。最为惊险的是她仅用3天便能反串小生,接演《张春郎削发》中的张春郎。其时,该剧作为新出台的新戏,正合“棚脚”,深受观众欢迎,而原扮演张春郎的演员生病住院,院团领导及编剧、导演商议后,一致决定请素有“戏布袋”之称、戏路宽广、为人热情、工作积极的林舜卿反串小生,代演张春郎。她毅然接受任务,三日苦练,最终不负众望,成功在舞台上演绎潇洒风流的张春郎,演出场次达47场!既解剧团燃眉之急,也为观众带来别有一番风味的观感。


  1963年12月9日,她和范泽华、张长城、吴为雄、叶清发、徐永书等人在广州联袂登台为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演出《杜鹃山》选场,受到周总理的接见。


  1965年,林舜卿进入广东潮剧院一团,在潮剧艺术的最高殿堂,林舜卿全面的艺术功底和强大的人物塑造能力,依旧是剧团最闪耀的一束星光,同行及观众赞誉她所演的人物,有分量、有血肉、有灵魂。


  1968年“文革”期间,广东潮剧院被撤销,林舜卿被下放东山湖五七干校,1969年调汕头花纸厂,1970年调至新组建的汕头地区潮剧团。林舜卿开始演革命样板戏,《沙家浜》中的阿庆嫂、《龙江颂》中的江水英,《杜鹃山》中的柯湘是她在“文革”时期创造的人物形象。


  一生献艺术,经典永流传


  回顾林舜卿的艺术生涯,她在舞台上塑造过100多个角色,涉及青衣、闺门旦、彩旦、刀马旦、老旦和小生等行当,戏路宽广,十足的“戏布袋”。


  林舜卿不但能演善演,而且毫不计较,剧团需要她演什么角色她就演什么角色。她有宏大的格局和胸怀,出色的能力和演技,正是剧团亟需的人才。这除了天资聪颖更离不开她自己为潮剧艺术下的一番苦功夫。


  她考入剧团前,并没有读多少书,她喜欢潮剧,也渴望学习文化知识。进入剧团后,在魏启光等文教老师的教导下,她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,而后一通百通,练成一手好字。在扎实掌握潮剧传统表演艺术的基础上,她还广泛吸收兄弟剧种的优秀表演艺术。


  1957年6月,她跟陈彦、陈木龙、杨财顺、高登城、范泽华、洪静芳、陈丽华、黄丙卿等人到广州参加文化部第三届戏曲演员讲习会,同时参会的还有粤剧、琼剧、汉剧、正字戏、白字戏、西秦戏、邕剧、歌剧等共9个剧种的演员。讲习会上午安排理论课程,下午则是各剧种演员交流学艺,晚上多安排到剧场观看演出。其时她虽已参加工作5年了,但日常忙于演出,少有机会接触兄弟剧种。讲习会给了她第一次广泛接触兄弟剧种的机缘,她紧紧抓住两个多月的宝贵时间,通过深入交流,广泛观看演出,艺术眼界为之一开,同时吸纳兄弟剧种一些表演艺术到自身的表演体系之中。


  从此她不断向兄弟剧种学习,在她主演的《三姑闹婚》《痴梦》等剧目中,可看到她融合兄弟剧种艺术的能力之强。在演《痴梦》的时候,剧中她饰演的崔氏,往往一句台词便有三四个动作,独角一人,舞足45分钟,展现了她丰富深厚的表演艺术。从不放过学习的机会,从不计较角色的主次,只为了将潮剧表演好,唱好,将更好的戏出献给观众,这是她艺术生涯长青的一大主因。


  她主演的《刺梁骥》《活捉孙富》曾参加广东省会演分别被评为优秀表演奖。第二届广东省艺术节在《八宝与狄青》中饰王后获三等奖。第四届广东省艺术节在《陈太爷选婿》中饰如夫人获二等奖。还在《金山战鼓》中饰梁红玉、《辞郎州》中饰陈璧娘、《陈三五娘》(下集)中饰五娘、《西厢记》中饰莺莺、《火焰山》中饰铁扇公主、《白蛇传》中饰白素贞、《宝莲灯》中饰三圣母、《王熙凤》中饰王熙凤等等。她还导演过《妙嫦追舟》《忠义双夫人》《太子贬巴州》《宋宫恩怨》(上、下集)《幼主复国》《柳玉娘》等剧目。曾被评为广东省先进工作者、汕头专区群英会劳模、汕头市三八红旗手等。


  甘愿当绿叶,栽培“小梅花”


  “文革”结束后,广东潮剧院恢复建制,林舜卿回归广东潮剧院一团至退休。退休后,林舜卿还被返聘到广东潮剧院二团甘当绿叶伴红花,致力于培育剧团的后起之秀。


  2004年,企业家、潮剧爱好者陈江哲先生在揭阳炮台成立了小梅花艺术培训中心,利用周末和寒暑假时间进行培训,学员来自潮汕三市,年龄从4岁到18岁。陈江哲自己主要负责教学生唱腔,还聘请了10名潮剧知名演员和专业人士担任教师。林舜卿是他聘请的老艺人之一。


  林舜卿被陈江哲不为经济效益、专为传承潮剧艺术而开办培训班精神感动,倾心倾力扶持办班。她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说:“要弘扬潮剧艺术,不能只说一句空话,陈先生请潮剧界名家来,大家都很受感动,在这里教学生,我们都是掏出看家本领的。”


  看着孩子们聪慧的大眼睛,陈江哲深有感触地说:“打造学生参加小梅花比赛,只是一个载体,希望这个载体能够展示潮剧的艺术魅力,带动、吸引更多青少年继承传统文化,使古老的潮剧薪火相传。”


  在陈江哲和林舜卿等老艺人的扶持下,揭阳小梅花多次参加中国少儿戏曲“小梅花”荟萃活动,多次获得“金花”和“银花”奖。


  在接受我们采访时,陈江哲老师这样评价:林舜卿老师退休后,将艺术人生中的宝贵积累,毫无保留地奉献给“小梅花潮剧培训中心”,十多年如一日,不厌其烦,不计酬劳,殚精竭虑,因材施教。这十余年,正是传统戏曲面临巨大冲击、人心浮躁、坚守不易的艰难时期。在“小梅花”,林舜卿面对一群稚嫩懵懂、甚至对潮剧一无所知的“小梅花”,倾注了母亲般的慈爱与严师般的苛求。她因材施教,对悟性高的孩子,稍加点拨便能使其出类拔萃;对资质稍逊的孩子,她则付出百倍的耐心,一遍遍示范,手把手纠正,不厌其烦,将孩子引上梨园之路。“当年小梅花取得的丰硕成果,林舜卿老师的贡献最大,功不可没。”他说。


  林舜卿一生都献给潮剧艺术,她主演、导演的一大批潮剧艺术作品,她塑造的经典艺术形象和她纯粹质朴的艺术理念,一定会长留在真正喜欢潮剧的人们心中。